最近李秘書的心情是煩不勝煩,和他工作的困難度無關,和他的工作內容有關,表面看來很簡單,實際操作卻令他為難極了。
他不時得故作無事閑聊,每天上午向方菲傳簡訊、收簡訊,只為確定她此刻芳蹤何處。如果答案是舊公寓、基金會、出版社、書店、超市,安全過關!接下來的時間他就能蹺二郎腿和小敏她們在茶水間喝下午茶,交換各部門八卦情報,順便聽聽景先生的綽號有沒有更新。
如果簡訊其中之一答案是「暢生園」,那就不妙了,景先生那一天說話必然很有看頭,對男部屬夾槍帶棒,對女職員反唇相譏,小錯動輒一番訓斥,大錯則連人帶檔案夾被攆出辦公室,搞得整棟樓草木皆兵。
不明就理的女職員拉著李秘書到一旁咬耳朵,打聽的項目不外乎是——
「公司最近的營運有沒有問題?」
「沒有沒有,景先生幾乎以公司為家,會有什么問題!
「那景先生是不是和老婆在鬧離婚?」
「呿!人家琴瑟和鳴得很,別亂說!」
「很可疑。÷犝f他在外頭包養一個女學生,有沒有這回事?」
「包個頭!哪個女人愛看他板臉?」
「那——就是荷爾蒙失調嘍?」
「嘿嘿!這你得問景太太!
……諸如此類,令他煩上加煩,煩的是不能話實話,最煩的是他也不全然明白景先生的震央中心在何處。離譜的是,他偶爾還得到基金會轉一轉,在那位叫小袁的年輕小伙子前,有意無意喚方菲「景太太」,看著那獻殷勤的小子面色大變,知難而退,只為了景先生一句吩咐:「去基金會看看,別讓其它人以為方小姐單身,做出一些有損景家顏面的行徑!
問題是,城里根本沒多少人知道方菲就是景太太!
他很想和方菲串通作弊,但越接近景先生,就越不忍,沒看過這么折騰別人讓自己不好過的老板,恒常打褶的眉頭只有在公司股價連翻上揚時才會放松—些。
「喂,老板有請,今天是輕臺喔!小心一點!」業務部副理敲敲他的桌面,定睛瞧著他,「欵——瘦了一點喔!吃了哪個牌子的減肥藥?」
「景先生牌,要不要試試看?」他沒好氣地推開椅子,在老板辦公室外整裝一遍,挺直脊梁走進去。
「景先生!顾Ь吹厍飞。
沒聽見聲音,他悄悄抬頭,景懷君托著前額,目視電腦螢幕,神色不好不壞,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笇Π兜男聫S動工得很順利,應該能如期完成!
「恭喜景先生!
「外資那邊也說服得差不多了,董監事改選不至于跑票太多。」
「那太好了!」
「說說看方小姐現在人在哪里?」
是不是轉得太突兀了?
他楞住,前方的目光如炬使他來不及思考措辭便如實作答:「暢生園!
景懷君頷首,出乎意料沒有太強烈反應,僅追問:「幾天了?」
「連續三天了!
「……」垂眼默忖。
他一陣不安,忙為方菲緩頰,「景先生,是這樣的,方太太很喜歡方小姐的畫風,她央求方小姐為暢生國畫一幅餐廳正面全景水彩圖,掛在大廳墻上,沒有花上幾天是完成不了的。方小姐很認真在作畫,聽說方老板準備出一筆錢向她買畫——」
「她不是什么名畫家,有何市場價值?」
「……」他辭窮了。說的也不是沒道理,方菲的畫熱情繽紛,連冬日雪景都帶著圍爐的暖意,從不蕭瑟蒼白,和她的本人成了對比,那童真純潔的筆觸,看得人心生愉悅,但和氣勢磅礴的大師級作品相較的確是差之甚遠,純粹是讓繪本故事增色的小品罷了。
「出去吧!我靜一靜!
遣退李秘書,景懷君將電腦關機,手指不停敲打著桌面。他在琢磨著一項決定,這決定看似簡單其實不易,很可能就此確定了往后的生活面貌,也很可能他會失去一些東西,總之,他的生活不會再和以前相同了,這是他考慮的重心,沒有足夠時間拖延……
他抓起外套和公文包,快速走出辦公室,連李秘書也來不及跟上。
*
八點十分,他比平時早了許多時間回到大屋。
前廊照明燈已點起,屋內相反地一片黑暗,是無人,還是在后院?
他知道方菲怕黑,沒事不會在幫傭不在的晚上到處在附近閑逛,她總是點亮一屋子燈在客廳作畫或看書等他回來,若真的太晚了才會先上床入睡,臥房外的燈一律敞亮等他歸家后關上。
所以,她還沒回來?
一間間房開門尋找,輕喚,確定再三無人,她的確還在外頭。在哪里?
忍著不傳簡訊,他慢條斯理做著自己的事,洗浴,泡杯熱茶,走進書房,將公事一一整理、厘清,回必要的電郵,充分專心,直到頸背酸了,抬起頭,桌前數字鐘赫然顯示十一點二十分。
忍不住了,他拿起手機傳句簡訊,靜靜等待。五分鐘漫長如一小時,他四顧空曠的大屋,為何從來沒發現這間屋如此寂靜?寂靜得生起不耐之心。
二十分鐘了,沒回音,他直接撥打她的電話,響至長長十余聲,轉接語音信箱,沒接!
午夜十二點,依她的習性,她是不會走山路摸黑回來的,所以,她今晚不會回來了!不會和他一同入睡!
這個確定竟如蟻咬嚙他的心,他火速換上外出服,抓起車鑰匙,直奔車庫,驅車下山!
。
這電鈴響得太急切,兩聲之間沒有停歇的時候,甫合上眼的童絹翻身坐起,差點滾下床,一連串揣測此起彼落,乍夜莫名的造訪通常不會是好事,卻不能置之不理,干萬不能引起整棟公寓的騷動。
她披件外衣,匆忙趕到客廳,先從門面孔眼覷探,看清楚來人,松了好大一口氣,懸吊的一顆心垂直下降。
兩道門一拉開,她才堆起笑容,對方冰巖般的面孔嚇了她一跳。
「方菲呢?」直接不客氣的問。
「景先生吧?」對方或許忘了,一年前她曾經和前夫一道參加某企業小開的婚宴,和景懷君打過照面,當時他孤身一人赴宴,方菲并未出現!肝倚胀。」
「童小姐,我找方菲,她人在哪里?是不是沒來過?」
說著就要登堂人室。童絹拽住他衣袖,阻止他進去,忙著解釋,「景先生,您千萬別生氣,方菲不是故意不回去的,她今天回來整理一些東西要帶回山上,大概太累了,在房里睡著了,我叫不醒她,想想也太晚了,所以才——」
「叔叔!
一道童稚清嫩的聲音在底下響起,一只小手扯動他褲管,仰起小臉新奇地看著他。他垂首俯看,小家伙伸出兩臂,做出要擁抱的姿勢。
他僵立不動,和那兩只鳥溜溜的圓眼對望著;小家伙見他沒反應,竟抱住他的長腿想攀爬上來。他進退兩難,對陌生對象立即釋出善意不是他的習慣,尤其是個孩子,他沒抱過任何一個孩子。
童絹一把將小艾抱起,歉然道:「我這就去叫她,您別生氣!」一轉身,差一些和剛走出房間一臉惺忪的方菲撞個滿懷。方菲望向童絹身后的景懷君,神智有點迷糊,頭發凌亂,身上的衣裝仍是早上出門那一套。
見到她,他躁動的心奇異地平息了,他慢慢踱步過去,脫下外套,披在她肩上,「我們回去吧!」
她不置可否,任他執起手,穿過客廳,走出公寓,上了他的車。
她越來越不懂,他為何如此緊張?她一晚沒回去不是什么大事,她跑不了、躲不掉,他手上有的是對付她的憑據不是嗎?他白天夜晚判若兩人,讓她無所適從。她也越來越糊涂,時而霸道、時而細心的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晚上司機休息,他不顧煩勞自行駕車下山把她找回去,應該滿面怒容才是,為何又一路平靜無事地不發一語?
她手倚著頭,左思右想地頭都疼了,他很不快樂對吧?或許這是她唯一能確定的一點。他追求的東西對她而言太高太遠,而且不能輸,如何快樂得起來?
回到大屋,兩人先后進了臥房,墊后的她輕輕掩上門,一回頭,一股推力將她推向墻邊,她驚愕不已,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他有力的大腿已壓住她下半身,大掌制住她手腕定在墻上,這不會是友善的態勢,她全然動彈不得,消極地閉上眼等候他的冒犯。強烈的失望襲上心頭,她以為他們之間不一樣了,他逐漸在尊重她,不過是晚歸一次,他就要懲罰她嗎?
她等了半晌,快慢不一的呼吸聲在方寸空間起伏著,除了他溫熱的氣息,什么也沒有!
她緩緩掀開眼皮,對上那雙眼睛,心為之一震。
他單純地在注視她,眼里有思量、按捺、熱切,以及——她不敢確定的溫柔。
他抿抿嘴,濕潤干燥的唇,低下頭,鼻尖輕觸她的鼻尖,一出聲,嗓音出奇地低啞,「如果我現在吻你,會令你討厭嗎?」
她驀地發楞——是這一句嗎?他要說的是這一句嗎?
「我問過你了,算是打過招呼了。」見她兩眼發直,和他預期的出入甚多,他閉了閉眼,正色道:「算起來我們是夫妻,也不是沒——做過,吻你并不犯法!
她還是一副失神的樣子,訝異得唇半張。他惱了,冷不防地攫住她的唇,沖撞的力道使她往后仰,他大掌及時護住她后腦勺,沒讓她碰上墻,他咬住她下唇,用力啃嚙,她一陣發疼,想推開他,他趁勢滑進她口中,用勁吸吮,她的臉被兩掌定牢,只能全然承受那傾盡熱力的吻,無可逃開。
吻很長,長得她快窒息,長得她感受到他施放在吻里的情愫,不僅僅是欲望,還有依戀,那最后在臉上的密密點吻,是依戀。一吻終了,他的唇仍貼著她的唇,劇烈起伏的胸被他壓制著,她垂著眼,慌亂得不敢看他,
他喜歡她,是這樣的嗎?他吻了她,代表著宣告嗎?即使在他得到她那次,他都不曾吻過她,這個急切、又痛又麻的吻,是他的真情表露嗎?
她稍稍推離他,一字一字張開切確的嘴形,「為——什——么?」
不理會這個問號,他整個摟住她,像要把她揉進身體里!敢院蟛豢梢栽谕忸^過夜,聽清楚了嗎?別讓我找不到你,白天也一樣,現在就答應我!」
他要她下承諾?
這就是他了,她認識的他,不說扣人心弦的話,不擅長溫言軟語,不做沒把握的事,要對方先下保證……她很想告訴他,她像一般女人一樣,喜歡聽動人的情話,但那不會是他,而她,卻偏偏遇上了他,這情非得已的遇上,就注定了她的感情模式不會如她所愿,那么,她對他的感覺呢?
每一夜,從懼怕黑影而無助地靠近他,到沒有他的倚伴就難以安眠,不用語言,兩人似交頸鴛鴦般偎靠,在心底,她是否早已悄悄地接受,這一生,她只能有他這個男人了?
無聲喟嘆中,她抬起雙臂,回抱他,感受到他的一秒震顫,他再次吻住她,這次很溫柔,溫柔得令她心跳如鼓。他抱起她,輕柔地將她放在大床上,相對凝眸中,慢慢卸去她的衣衫,以自己的沉重覆蓋令他心跳的纖軀。
他在她耳畔呢喃,「你讓我忍了很久,我每天都在想這一刻!
她笑了,他確定是個由衷的微笑,她把臉埋進他肩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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