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敏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龍井茶,目不斜視從李秘書面前經過,深怕灑了茶液,連招呼也不敢打。
李秘書忽然起了個念頭,他很想和小敏交換職務,每天做的就只是在座位隔屏后面,趁上司不注意上網購物,掛在MSN上八卦個不停,到茶水間和姊妹淘交流新一季彩妝心得,或是打賭有誰看過真正的景太太之類的無聊小游戲……太輕松寫意的生活了!
相信小敏必然會喜出望外地接受交換,從此涉人景先生的生活私秘里,小從內衣褲的品牌尺寸、座車的性能,大到客戶的重要性排名、擋駕不速之客……比真正的老媽還像老媽,還得守口如瓶。其實以上種種他都游刃有余,不致心力交瘁,真正讓他倦勤的,是無法歸類的「景太太溝通站」這項任務,足以令他死去許多腦細胞,掉不不少頭發。
比方他此刻正要進行的這項工作報告,足足讓他站在景先生辦公室門口當門神半個鐘頭,他欣羨地看著各方人馬進進出出,相信此刻沒有人比他更為難了。他一對小眼珠斜向天花板,斟酌報告的恰當字眼,煩得他長吁短嘆。
「李秘書,這是你的新工作嗎?」
「呃?」
「你。≌驹谶@里看公司有誰在摸魚嗎?」小敏經過,歪著頭仰望他。
「呿!別煩!」干脆閉上眼冥思。
「你辦公室的分機在響,是不是老板有請。俊
「啊——天!」他猛拍一下腦門,調整領帶,短短一個月內第二次出現大難臨頭的不祥感,俯首踏進辦公室。
他盡量做出公事公辦的表情,沒有多余的部屬情感,站在景先生的氣派辦公桌前,半垂著眼皮以免接收到老板的錚錚目光。
「這幾天餐廳盡量安排清淡不膩的,如果吃飯時間沒辦法配合,就請外送到這里,再讓司機去接人。」
這幾句全然缺乏主詞的話,經過李秘書內心的翻譯就是——因為方菲的關系,餐廳盡量挑選菜色清淡不油的,如果景先生和方菲雙方的吃飯時間沒辦法配合,就請餐廳將訂好的餐直接外送到辦公室,再請司機接方菲過來共餐。
「這個……沒問題!」真正的問題并不在這里。
「送洗的西裝下午一定要拿到。香港來回時程安排好了嗎?」
「都沒問題,時間已傳真過來!顾f上一張飛機班表時刻。
「那么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站在外面好一陣子是為什么了吧?」
「呃?」眼珠子瞟個不停,還是堅持不抬頭!甘恰叫〗阌惺拢蚁氲绕渌硕甲吡嗽賵蟾婺。」方菲的存在仍是少數人知道的秘密。
無聲一陣。
「她有什么事?」語氣很平緩。
「呃——她發了封經費申請函,希望您慷慨解囊——」
「上次不是已經撥給她了?」
「這次名目不一樣,不一樣……」
「一次說完!」不耐煩的指示。
「是——是這樣的,童絹女士在乎取女兒監護這件事上,因為對方的律師設下不當陷阱,讓一直苦心栽培聽障女兒能正常聽說的童女士輸了官司,童女士急需一筆錢請更專業的律師替她贏回監護權,但李維新先生自兩個月前開始協議離婚以來,就斷絕了童女士的經濟來源,童女士的娘家也無能為力,所以……」
「說了老半天,原來是別人的家務事。
這個反應和李秘書先前的模擬幾乎一樣,有誰比他更了解景先生?
「是這樣說沒錯,但方小姐強調,如果不是童絹對孩子的付出,孩子的進步是李維新先生根本看不到的,李先生在婚姻關系里朝三暮四、捻花惹草、不守承諾,不克盡夫道……」
「李秘書,我對別人的私生活沒興趣,不必詳述!
「所以您的意思……」頭皮開始發麻。
「這事和我無關,和方小姐也無關,總不能她心血來潮,在路上見義勇為,我都得全數買單吧?」
「您說的當然正確,只是童女士是方小姐的好朋友,總不忍心——」
「李秘書,你在替方小姐說話?」
有那么明顯嗎?他其實是在幫老板。
「也不盡然,我只是覺得,如果孩子可以跟著愛她的母親,算是美事一樁……」
「世上不完美的事多得很,你能一一干涉嗎?不妨告訴你,我們在對岸新廠的投資案,李維新的陽富集團也是其中之一的股東,如果因為插手他的家務事而影響到籌資,怎么對其它股東交待?」
「……」真沒料到有這一環節,接下來的報告景先生得自求多福了。
景懷君接著解釋,「錢不是問題,重點是她凡事想得太天真,依她隨性做事的邏輯,有再多家產也遲早散盡,我難道還縱容她不成?」
「所以,其實,方小姐,也不是——」
「你在語無倫次!」
「抱歉我太緊張了,方小姐知道您一定不會輕易答應這件事,所以她提了一個但書,如果您不肯撥下這筆錢,她打算——」
「……」景懷君好整以暇等著下文。
「協議離婚,取得贍養費!
很靜,太靜了,只聽到自己短促的呼吸聲。他早就知道景先生不會有好臉色,他該怎么平息他的怒意?景先生最恨別人威脅他,尤其又是第二次出招,由同一個對象引起……慢著!他聽到了什么?景先生在笑?
眉眼慢慢上抬,他看見了景先生——在笑沒錯,一只手撐著下巴,難得的笑容讓他顯得更悅目。景先生其實是個好看的男人,如果不那么深沉、嚴肅,會比現在更受員工歡迎……
「還是同一套手法?如果我不同意呢?」腔調慢悠悠的,顯然把這項提議當兒戲,不再認真,并且重新移動手上鼠標,雙目盯著螢幕游標。
既然老板不當一回事了,他又何必操煩個半死?老板總有他的一套辦法,這種家務事輪不到他想破頭皮獻策對吧?
「方小姐表示,她準備向法院提出一個婚姻不能持續的合法理由,就是——」他游目四顧,確定不會有第三者聽見,再往前靠近景先生,壓低嗓子道:「您不能人道!」
「什么?」銳目射向他,充滿不可置信!冈僬f一遍!」
法律術語很難懂嗎?叫同樣身為男子漢的他解釋真是為難!
「就是指您無法讓方小姐——您……您別激動,方小姐一定是一時情急,找不到好理由,誰都知道您身強體健又年輕,怎么可能沒辦法……」坦白說,他也不是很確定,景先生在外頭從不亂交女朋友,雖說一向忙得分身乏術,但若有心也不是不能。很多大老板不都在外頭偷吃不擦嘴巴?連公司一名研發部高級主管都讓他發現和女秘書打得火熱,這可算是男人的通病。從前他以為景先生為人嚴苛,但素行良好,今天經方菲這么一提,他的判斷開始動搖,會不會這一陣子兩個人走得近了,終于讓方菲發現什么了?
「……」
不妙!拳頭青筋都冒出來了!
他搔搔頭,「還是——景先生,干脆把方小姐要的那筆錢撥下,別鬧上法院——」冒火的眼神讓他快說不下去,趕忙又提了個主意,「這樣吧,我們找醫生開個健康證明,方小姐就達不到目的了!」
「你昏頭了,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弄得人盡皆知?」椅子憤憤一推,走出座位,「取消今天的晚餐!」
李秘書摸摸額頭,一把冷汗。小敏那些小妮子一定不會知道,知道太多老板的秘密絕不會是好事。
*
尖銳的電鈴嗚叫劃破寂靜,憂然響起,正爬上床準備安歇的她,結實嚇了一跳。很少有不速之客會在近午夜時拜訪,尤其說話不方便之后,朋友邀她夜間出游的次數更是微乎其微。
不明所以地胡亂揣測,電鈴又響了一次,她下了床,在及膝長恤衫外披上短外套,隨手在桌面上摸了塊金屬紙鎮壯膽,手背在身后,慢吞吞走到客廳,從大門上的孔眼朝外探,來客不閃不躲,站立在門外,附帶一張捉摸不定的臉孔。
這神情使她感到頭疼,卻又不得不開門應付。
來客進屋內后,仍悶聲不吭,一逕以灼灼目光直視她,對峙了大約半分鐘,性格并不強悍的她終于投降了,回身取了那面小白板寫上開場白——「你沒說今晚要過來!」她以為他需要幾天考慮離婚這件事,不會這么快有結論。
景懷君抬高下頰,俯視她的長眼微瞇,像是尋釁又像是譴責。
她試探地又寫——「你在生氣?」
維持靜默。
「你是來警告我的嗎?」
還是強烈逼視。
「想喝點東西嗎?」她試著轉移注意力。
他一語不發靠過來,她立即感受到他身軀輻射出的溫度。
「我們要一直這樣站著嗎?」句子底下畫個冒冷汗人臉。
他這樣拒絕溝通難倒了她。她心里有數自己沖撞了他,被動做出選擇向來不是他的習慣,但不以這種方式解除婚姻關系,彼此無意義的折騰要到何時?
「你再不說話,我就去睡嘍!」她在這行字旁邊畫兩道粗黑線,表示鄭重聲明。
可想而知,他不為所動。
她嘆口氣,沒轍地攤攤手,轉身走進臥房。
實在猜不出他來訪的目的!他的負面表態果然另類。老實說,她沒這么瀟灑把他撇在外頭,但不溜之大吉卻很難承受那雙載滿忿懣情緒的眼神。
反手將房門合上,剩一條窄縫時,一只手臂蠻橫地插進來,單薄的門豁然敞開,她吃了一驚,倒退兩步,下意識想喊,記起自己根本沒有聲音,打消了念頭。景懷君往前跨出,大手一攫,緊緊箝制住她尖削的下巴,另一只手連同她的雙肘一起箍住腰身,使她整個身子毫無轉寰空間。
「你在考驗我的耐心?還是有恃無恐?」口吻嚴峻地逼問,「你是真想要那打官司的五十萬,還是現值幾億的股票?」
指尖陷進了她的面頰,力道之大甚至令她無法搖頭,她轉動著黑眼珠,徒勞地表達她的用意,而他慍火正盛,臉龐線條繃緊,并不打算讓她解釋。
「你希望我怎么選擇?為了表示我不是一個被予求予取的軟弱家伙而和你簽字離婚?還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你的好朋友打贏官司,卻輸了我的投資?」
疼痛使她的大眼浮現水光,他的話只聽懂了一半,越束越緊的摟抱卻快把她骨頭擠碎。
「你猜猜看,我會怎么選擇?」他終于松開她的面頰,逮著了空,她拼命搖頭。
「不知道?」撇嘴哼笑,「你不是自以為能看穿我?」
再次搖頭,搖亂了發絲,滿臉是被誤解的無奈和不能盡情表達的挫折。
「成年后,我就不習慣按照別人的意旨做事,這個婚姻是僅有的一件,所以,結束必須由我決定,而不是你,明白了嗎?」
她扭動軀體,完全無心討論誰是誰非,只想掙脫他粗蠻的手勁。
「我最不喜歡讓別人猜中我的心思,那多沒意思!归]起眼思忖,過了一會兒張開,抿唇輕笑,「讓你猜不中,是我唯一的樂趣。至于你提供的兩種選擇,我不準備采納!
松開的手從下巴往下滑行,停在鎖骨下方的一片肌膚,「這才是我的選擇!」
她輕蹙雙眉,思索他真正的語意。
「我知道你不懂,不過別急,我會解釋清楚。」他俯近她,唇快要碰觸到她的額面!改闾岢龀蜂N婚姻關系的理由,我現在就讓它不存在,從此以后,你不會再有機會向外人提出這種荒謬的理由,明白了嗎?」
她當然明白,但絕不會相信,那瞳仁里的熒火,只有惱怒,缺乏情欲,他不過在恫嚇她,目的在令她討饒,從此在婚姻里乖乖就范。他既不想受威脅付出那筆錢,也不想遂她的意離婚,但上法庭讓私事搬上臺面更不可能,他只能用這種粗魯的手法要她收回那些提議,奪回他的主導權……她很想對他大聲喊,他不放手她如何動筆寫出她的回應?
長指繼續下滑,覆蓋住她的左胸,未著內衣的圓丘恰盈一握;她暗驚,有些困窘,但并不害怕,知道自己引不起他的愛欲,反而不像他預期中的驚惶失措。為了不使場面太難看,她放棄了扭動掙扎,只露出四肢被束縛的不舒適表情,再頻頻用眼神示意他放手,希望讓兩人好好再談一次。
他不是不詫異她的平靜,掌下的柔軟靜靜棲息在他的碰觸里,底下的心跳沒有更快速。她在想什么?
見他仍無意放手,手指甚至順著她腰際曲線下滑,從睡衣下擺鉆進,沿著大腿上探,捏握住她的骨盆邊緣,她頹下肩,呵出一口氣,幽亮的黑眸對著他,萬般無奈地張開嘴,以嘴形一字一字地表白心聲——「別鬧了,放開我,你可不可以有禮貌一點?」
這些話在日后她的回想里,成了一道謎,如果此時更換另一種遣詞用句,他的反應會不會全然相反?兩個人的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但在這一刻,這些無聲的語言像道引信,點燃了他原本不打算全盤引燃的怒火,她的冷靜成了挑釁,對他的理解成了譏嘲,仿佛她拿準了他不會真的行動。在這一點上,她的確失之無經驗,她簡單的信念告訴她,沒有愛念和存心勾引,什么都不會發生,尤其他還帶著滿腔憤怨,動手打人倒還有可能。
他猛然向前一壓,兩人直接臥倒在她床上,她的后腦勺硬生生著床。
她一向睡不慣彈簧軟床,床板上通常僅鋪了件薄椰絲墊再加一層鋪被,這無預警一摔,全身上下都吃了疼,腦袋還暈眩了幾轉,思考被迫暫停,只覺遍體生涼,有種空虛失依感。勉強睜開眼皮,驚奇地發現身上睡衫正被褪除,他的動作驚人地利落。她急忙撐起上半身,更強烈的壓制隨之而來,是男性的體魄,寒意驟然消失,肌膚相貼的熱度溫暖了她,也困惑了她,他想進行到什么程度?他不該給她機會溝通嗎?他不會真想和她完成夫妻之實吧?
念頭一個接一個,直到他修長的十指摸索過的私密部位令她錯愕又羞窘,她終于起意反抗,開始在他身下扭動。她再一次錯估男人,那肢體的摩擦成了火上添油,她的身軀被加倍粗暴的愛撫,他昂然的生理反應毫無被誤解的余地。透過他的寬肩仰望天花板,她不停地在想,這一切不會發生,也不該發生,為什么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他怎能和一個沒有好感的女人有肌膚之親?
別開臉,一眼瞥見到掉落在床畔的那塊巴掌大的紙鎮,她極力伸展手指,終于抅著了!
緊握在掌心里,高舉在半空中,估量著下手的位置——一個能讓他熄火又不傷害他的落點,剛決定好要擊向他腦袋左側,他忽然抬頭對上她的眼,她霎時怔住,兩張臉相距不到十公分,四目短兵相接。意外地,她沒有在他臉上找到近似惱怒的神色,但也解讀不出更多她了解的情緒,她迷惑了,嘗試以唇語做最后努力,「你聽我說——」
嘴里立刻吐出一個悶哼,下體一股陌生的剌痛沖擊著她,她緊緊閉上眼,咬唇忍痛,還未獲得真正喘息,新一波痛楚又來臨,一次比一次猛烈,令她驚慌失色,手里的紙鎮被震落,跌至地板上她再也拿不到的距離。
他捧住她的臉,不讓她躲逃,視線定著在她的眼,身體的動作持續著。對正在發生的事一頭昏眩而無法思考的她,只剩下一個疑問——那深不見底的眸心,在那一剎那,到底裝載了什么她不了解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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