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他持票上門造訪。
按下門鈴,過了一會兒,屋主前來應門。
她盯著他,心里一部分因他的主動拜訪而不爭氣地有些雀躍,另一部分卻仍耿耿于懷上次的事,擺出的面色不免有點臭!笆裁词拢俊
他遞上一張門票,表明來意:“我想請你聽相聲,時間是下星期六!
“咦!”她訝異接過,低頭看上面的印刷!拔蛏し唬窟@是……你的工坊?”
“對!
再一細看,她眼珠幾乎要掉出來!澳、你寫的劇本?”
“對!
“你會寫相聲?!”這下不但眼珠快掉出來,連下巴也要脫臼了。是聽說過有喜劇明星在銀幕后反而不茍言笑,但真的見到類似情況,還是難以產生聯想啊。
“對!
所以他是特地來請她去觀看他的作品。是自知失禮,變相賠罪嗎?哼哼,她就寬宏大量不予追究好了!斑@個……咳嗯,好,我有空會去看看。”
“謝謝!甭牭轿堇飩鱽黼娡媾錁罚锾筋^,隱約見到一個女子背影盤坐在電視前,順勢推想到:“孟小姐在?”
“在!彼颐咸N真來打電動的!霸鯓?”
正好!罢垘臀野堰@兩張票交給她和她男友,謝謝他們上次送的音樂劇門票!
原來你不是只約我一個!她愣愣接過門票,差點爆出這個問句!啊抑懒!惫衷眨陕锸?她又不想跟這家伙單獨約會……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嘩啦啦……
搞什么啊……怎么心里突然莫名其妙下起了傾盆大雨……
可是這家伙……這種非獨一無二的贈票,根本就沒誠意嘛!
他真是來道歉的嗎?打量他一貫無波的臉色,越看越不高興,因為她相信就算拿顯微鏡來審視他的臉上的細胞都無法從中找到絲毫歉意痕跡。
可惡!別以為上次他對自己施以小惠,她就得對他和顏悅色啦!反正在他心中,她的地位比他的狗還不如,所以她也不會把他看得多重要!
沒注意她臉上浮現陰霾,他一心準備回家,說道:“那我走了。再見!
干嘛這么急著走?她睨他一眼,然后在下一秒恍悟,回頭看壁鐘,果然差五分九點——是“重要的”遛狗時間。
她忍不住暗自咬牙,表面上努力以滿不在乎的口吻說:“再見!辈凰!
再怎么說他們也有好陣子沒見了,現在又是為了那只狗,他連多跟她講幾句話都不肯,真是……真是……啊!真是怪了,她干嘛這么生氣啊?把自己搞得好像在跟狗吃醋似的……呸呸呸呸,胡說八道!
笑話!就算真有人落魄到要跟狗吃醋,那個人也絕非她陶菲菲!
。
《楊桃想窈窕》演出當天,她跟孟蘊真那對情侶檔結伴前往觀賞。
既然別人送了票,她就賣個面子吧。出門前,她高傲地這么告訴自己。
坐定沒多久后,開場了。舞臺上,兩名演員開始一搭一唱。
相聲劇場并不要求現場安靜,因此場內時而爆出哄笑,她先是驚訝他寫的劇本居然真能引人發笑,隨即很快入戲,還得適度忍笑以免過分失態。
臺上的兩人一開始東拉西扯,從社會風氣談到女性美容,最后慢慢牽引到其中一人聽過的減肥實例上,那是發生在一名叫楊桃的女孩身上的故事。
然后,討論又從楊桃老家村里的地域性審美觀開始逐步移轉陣地,話題重心漸漸圍繞到減肥的主題之上,陶菲菲也漸漸、漸漸……失去了笑的興致。
不是因為自己正在減肥,所以不喜歡接觸到與其相關的東西,而是因為明白了他先前在制作的劇本原來跟減肥有關。
她憶起那次他來送餅干,表明想了解自己減肥的原因,當時沒多臆測,現在回想起來,卻覺得那不像是他會好奇的事,所以……他是為了取材?
那么那天他主動留在天臺陪自己,后來又答應自己看戲的邀約……這一切難道全都是為了觀察自己?她很想否認,卻心知不無可能。
真是……越想越可惡!如果沒有航海的意思就不要造船惹人誤會嘛!一堆莫名其妙的舉止害她心神不寧,一個人在那瞎子摸象那么久,摸到感情線都快給磨平了!她抿緊唇,忿忿不平地想。
直到相聲結束,她一直維持著僵直的坐姿,木然瞪著舞臺。
啪啪啪啪……閉幕了,鼓掌聲如雷貫耳,觀眾起身離場。
“菲菲?”孟蘊真見她不動,搖了她肩膀一下。
“喔!”她跳起來,這才回過神來。“嗯呃……好,回家吧!
尾隨他們身后步向走道,她心事重重,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最后終于下定決心,開口說:“抱歉,你們先回去吧。我有事要找那家伙。”
對他們揮揮手,她大踏步奔向后臺,對“非工作人員請勿進入”的字樣視而不見,一路以噴射機之姿突破關卡,找人興師問罪去!
遠遠見到一個站立的眼熟人影,她扯開嗓門大喊:“高悟森!”
他回過頭來,就見她咚咚咚氣勢十足地朝自己沖來。
雖有些意外,倒也不感驚訝,因為已習慣她的不按牌理出牌!笆裁词拢俊
“我問你!那個——那個……就是、你啊……”事到臨頭,她卻結巴起來。
該怎么問?你之前干嘛要陪我,對我那么好?真的只是為了取材嗎?
可這樣問好嗎?好像只是徒然顯出自己的可悲、自作多情而已……。
忽然間,她銳氣全滅,像個泄氣皮球一樣攤軟下來。
“自作多情”這四個字狠狠擊潰了她,也痛醒了她。
啊啊!原來她是真的真的喜歡上這塊大木頭了……若非如此,她剛剛豈會這么氣憤填膺,現在又這么哀傷欲絕!
其實她根本就知道,那些問題哪用得著問,答案早已明明白白,只是她情愿自欺欺人而已。因為他本來就是個除了自己的狗之外什么都不關心的無情家伙……喔,或許也關心他的事業,但絕絕對對不可能關心她。
為什么要讓她在這個moment覺醒?太殘忍太殘忍了,好悲情好悲情!
上一秒才知心,下一秒就心碎。
“怎么了?”見她話說到一半就頓住,他不解地問。
“呵,也沒什么……”她扯出黯淡一笑!肮材銈冄莩龀晒Π
“謝謝!彼袣鉄o力的語氣讓他覺得不太對勁,還沒來得及多問,旁邊的房門打開,門內探出一顆頭,是音控師小齊。
“高少,我們要去開慶功宴了,你要不要去……咦!這位小姐是?”
沒見陶菲菲如預期中搶著自我介紹,他又瞥她一眼,回答:“我朋友!
對啊,朋友,只是朋友……呵呵呵,也好啦,至少比鄰居高一級嘛。她想苦中作樂,卻搞得自己欲哭無淚。
“喔!”小齊眼睛一亮。哇噻!在劇團里待了這么久,第一次看高少請朋友來,好難得!而且還是位年輕小姐……嘿,他嗅到八卦的味道了。
“那這位小姐要不要一起來?人多才盡興嘛!眲e有用意地開口邀請。
慶功宴?她猛然抬頭,腦中自動轉換慶功等于狂歡,噢!能讓人忘記今夕何夕的狂歡,她現在正迫切需要!也不管自己這個外人去湊什么熱鬧,她跳起來舉手高呼:“Yes!Yes!我要去!”
減肥是什么鬼東西!管它去死!自暴自棄的同時,她想到那次在天臺買了一堆啤酒卻顧忌熱量而點滴未沾,當時他的解讀是:“也許是因為你還不夠難過!
真可悲啊,她鼻酸地想,原來他說得有理。感謝他的成全,現在她終于到達那個境界,難過到不爽斤斤計較了!
“太好了!那高少你也要去嘍?”小齊興奮地問。
高悟森望向她,莫名有點不放心,決定隨行。“好。”
因為他看出,她好像在強顏歡笑。
“哇哈——喝!”
一聲很高昂的呼聲之后,一陣蕩耳不絕的碰杯聲熱烈響應。
中型包廂內,由年齡層區分成兩桌,負責人高悟森按慣例與長輩同桌。
三杯黃湯下肚,老人家暢談當年,雖沒隔壁桌年輕人那樣喧嚷沖天,倒也和樂融融不失熱鬧。
“你很掛心她嗎?”坐高悟森身邊的王叔湊近他開口。
沒用心聽明白,他回過頭。“什么?”
“我看你不時往隔壁桌看。想過去的話,說一聲就可以了!
他沒說話,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王叔面露微笑。自從知道那位小姐就是他上次提及的鄰居,他就一直在觀察高悟森,果然發現不太尋常:心中的火種頓時死灰復燃!澳氵@個不喝酒的過去,也能防止他們鬧得太過火!
“我不適合那里。”他自知會掃興,因此總是自動跟長輩同桌。
但現在他確實很想過去近距離監視,因為感覺她實在high過了頭,而他不是沒察覺她的異樣,所以擔心她不知會做出什么驚人之舉。
她到底怎么了?再次仔細回想來之前發生過的事,還是拼湊不出個頭緒。
砰!陡然間一聲巨響,讓他們這桌的人全部轉頭望向隔壁。
“喂喂!你怎么了?”只見瑞儀瞪著鄰座趴伏桌面的女子,神色略有驚慌。
那是陶菲菲。他心中一凜,驀地起身,大踏步走向隔壁桌,到她身邊輕搖她的肩膀,叫她的名字:“陶菲菲?”
“唔……款?”她醉茫茫地抬起頭來!霸趺戳恕瓌倓傉l按我后腦勺啊?”
心頭竄上一股強烈得讓他驚訝的不悅,使他眉頭緊蹙!澳愫忍嗔!
她眨眨眼,甩甩頭,咯咯笑道:“哎呀,沒事沒事啦……大家干杯唷……”
他冷不防搶走她的酒杯,身體越過桌面,喀一聲將它放到離她最遠的對桌。
在座的人從沒見過他如此凝重的表情,驚得噤若寒蟬,氣氛變得冷凝。
她呆住,移目看他,越看眼睛瞪越大!案墒裁蠢!你這可惡的大木頭!”
大、大木頭?!這下眾人臉色更白,連動都不敢亂動了。天哪!高少耶,喜怒不形于色,但潛在魄力讓人又敬又畏的高少耶,她居然敢沖著他直接叫囂?
“你喝太多了!毕袷且f到她聽懂為止,他又重復一次。
“我才沒有咧,我都還沒醉!”她氣死了,酒品很差地指著他哇啦哇啦開罵:“你知不知道你很討厭很煩人?還不吃胡蘿卜,像個小鬼一樣挑食,可惡透頂!你又知不知道我做的胡蘿卜muffin大家都夸好吃?我離開桃園老家時,我表弟還很凄厲地對我說:‘如果以后吃不到怎么辦——’”
噗。有人不小心偷笑了,然后慌忙搗嘴,低下頭希望沒人注意到。
高悟森不說話,只是盯著她,淡淡地道:“你再喝,等下怎么回去?”
“哼,要你管!這邊這么多人,我隨便找一個人送我回去就好了。”她擦腰環顧桌邊,向剛認識的朋友們求援:“喏喏,你們說,誰愿意送我回去?”
可惜酒肉朋友始終是酒肉朋友,個個低頭悶不吭聲,明哲保身要緊。
“……啊!算了,我不管啦,都是你害我要借酒澆愁,所以你要負責送我回去,聽到沒有?!”她氣呼呼地拍案站起,不料酒精讓她四肢無力,差點軟倒,他見狀,伸手相扶。
她瞪著他放在自己臂膀上的手,很嫌惡似的想拍開卻沒力氣,只能像趕蒼蠅一樣用另一只手背輕揮,嘴里虛弱地嘟嘟嚷嚷:“放開我啦放開我啦……”
“我先送她回家。你們繼續!彼麑υ趫龅娜艘活h首,又對另一桌的王叔交代:“王叔,請你負責結帳!
王叔呆了一下才回神,連連點頭答應:“喔,沒問題。”
他半扶半拉地將她帶走,過了好幾分鐘后,包廂內才爆出喧嘩:“哇!”
實在是……太精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