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也不要去上班了!
在弟弟第五次來叫自己起床的時候,夏臨君把臉理在枕頭里,做出這般可悲的宣言。
“……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了什么理由不想去上班,但就算你不要這個工作,至少要先把離職手續辦好。”性格冷靜的弟弟,一向只會做出最理性的分析。
夏臨君緊緊抱著枕頭,只要想到昨天那不愉快的回憶,心里就好恨曾淺日。
他明明聽到了她在咖啡廳里罵他,卻假裝沒聽到,讓她自編自演了一出白癡戲,最后居然還嘲笑她!
“啊……可惡!”一股比地心還深的怨怒無法消除,她憤恨地拚命槌著床鋪!翱傆幸惶臁⒖傆幸惶臁乙欢ㄒ卑阉憛挼哪樒こ断,把他的臉從前面扯到后面,一拳一拳把他揍得扁扁的啊啊。
“我第一節有課,要先走。你如果不想遲到,就快點起來。”弟弟在外面敲門提醒完后,就先離開了。
夏臨君又在棉被里像蟲一樣掙扎扭動了五分鐘,才終于肯離開床鋪。走進浴室盥洗后,她套上衣服。雖然很不甘愿,但她仍舊出門了。
在尖峰時段搭上通勤的交通工具,擠了二十分鐘到達公司,坐上自己的座位,她按下電腦電源按鍵,從還沒顯示畫面的灰色螢幕中看到自己比沒洗過的廁所還臭的臉。
今天要交會議記錄給曾淺日,說不定等一下他來了就會馬上跟她要,雖然她整理過文件了,但由于整個會議她都處在混亂狀態,有很多細節和專業部分她因為不懂而還沒處理好,只能拿會議時用的文件充數。把那種根本沒有完成度的東西呈給他,他絕對不可能微笑著收下。
本來要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弄好就已經很不容易了,他明知道她在內容方面的專業不夠,根本就是在強人所難嘛。
難道他都沒有失敗或遇到困難的時候嗎?真希望也能讓他嘗嘗挫折的滋味。用力地敲著鍵盤叫出應用軟體,旁邊的曾淺日剛好也來上班了。
夏臨君連表面上的禮貌問候都不大想跟他說了,端起杯子就要去茶水間,結果被喚住。
“我要咖啡!痹鴾\日開啟電腦,拿起茶杯交給她,頭也沒抬地道。
請別人做事的時候,至少該看著對方吧?
“……是!毕呐R君回應的語氣摻雜了一些不悅。
走進茶水間,她很快地為自己泡了杯茉莉花茶,曾淺日一如往常,喝的是廉價的三合一咖啡。端著冒出熱氣的飲品回到座位,她將曾淺日的咖啡擺在他桌面的杯墊上。
“整理好的報告呢?”曾淺日在她來到時注視著螢幕問。
果然要釘她了。一切就如自己所料,夏臨君已經有一種“隨便怎樣都好”的自暴自棄心態,在自己的座位放下茶杯,拿起桌面上的文件夾,然后走到曾淺日面前遞給他。道:
“在這里。”
曾淺日接下,很快地翻開審閱。
沒多久,他抬起臉來,蹙著眉,用那比之一般男性稍高的嗓音質問她:
“這就是你花了一整天做出來的東西?”
她微吸口氣,道:
“主任,應該說,那是我只有一天做出來的結果。”這么短的時間,她只能做到這樣啊。
聽見她的回答,曾淺日額間的縐褶很明顯地加深。
“這里面毫無條理,連圖表都放錯位置,這樣的東西你也交得出來?”
他說話總是毫不客氣。原本就已經很差的情緒變得更加惡劣,夏臨君已經不想再忍耐,至少現在無法忍耐了。她沖動回嘴道:
“主任要我交我就只好交啊,不然怎么辦?”
聞言,曾淺日雙眸直視著她。
她有一瞬間的退縮,但思及他老是在為難她、找她麻煩,一陣壓抑許久的火氣就漸漸升上來。
她沒有移開視線,也直瞪著他看。
曾淺日合上手中的文件夾,對她道:
“你現在是在表示對我的反抗及不滿嗎?”
大不了就不要這個工作!她用一種自己最終必須對壞心領主起義的心情豁出去地譏刺道:
“主任說的話一向都是很偉大的,事情沒做好本來就要挨罵,被故意找麻煩也是理所當然的,就算被主任耍著玩也要笑著接受才對。我哪敢反抗和不滿。”
“如果你認為我找你麻煩,OK,你有本事把除了泡咖啡之外的工作都做好,歡迎你找我理論,否則只是你自我意識過剩。”他不改批評她能力的冷言冷語!安贿^,你連咖啡都泡不好!
他、這個人——就是這么瞧不起她!
“那真對不起,我要學習其它更有用的工作,主任你以后也別要我做這些端杯子的事情了。”她氣得不想再說下去,伸手就要拿回自己的文件。
由于她的動作太激動,沒有注意到桌邊的那杯咖啡,當文件從曾淺日手里被她抽出時,順勢帶到了杯子,結果“喀褡”一聲,那熱騰騰的褐色液體就從翻倒的杯子徑直接潑向放在桌緣下方的電腦主機。
事情只發生在一剎那間而己,主機立刻發出奇怪的聲音,接著曾淺日的電腦螢幕就消失了,她嚇了跳,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么辦,只是反射性地伸出雙手想要挽救,但在她手指碰到主機之前,卻聽見曾淺日斥道:
“不要碰!”
她一呆,動作停頓住,當場就被他推開手。
“走開!”他又喝道。
他并不是兇狠,但是語氣里卻包含著一種教人畏懼的嚴厲。
撫著被他推開的手肘,她不禁往后退了兩步。
其他同事似乎察覺到異狀,于是探頭或走過來察看。
“怎么了?發生什么事……”
“等等,小心有電!我看一下……主任,你的主機報銷了!
“明天和其它兩個部門會議要用的重要資料,只有主任的電腦里有最后計算統合的部分吧?”
“早上十點開會,資料救得回來吧?不然就糟了!
同事們交談著,夏臨君站在后面,知道自己似乎闖了一個大禍。
“……你們回去工作!币恢倍自谧琅院碗娔X技師察看主機的曾淺日忽然站起身指示道!百Y料我有備份!
看他那輕描淡寫的模樣,同事們放心了,僅當成是一樁小意外,陸續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
夏臨君只是愣站在原地,看著曾淺日和電腦技師交談幾句后,電腦技師拔掉插頭,帶著壞掉的主機走了,曾淺日則簡單收拾桌面上的東西,拿起數袋資料和磁片也準備離開。
在他經過她身前時,她下意識地開口道:
“那個——”事實上要說什么也不是很清楚,也許她是想要道歉吧。
只不過,曾淺日卻連看她一眼都沒有,更不曾停下腳步,就那樣越過
她走出辦公室。
她低下頭,將肇禍的文件夾緊抱在胸前,沉默回到自己座位上。
之后,曾淺日一直沒有回到位子上,她也不曉得他到底去了哪里。因為一直在意著被自己弄壞的電腦,所以工作也就心不在焉。
反正他都說有備份了,一定沒問題的吧?雖然她不是非常懂電腦方面的事,不過應該有那種什么回復之類的程式吧,只要點一點滑鼠叫出來,一切就可以順利解決了……
即便心里這么想著,可是由于曾淺日始終沒有再出現,她總覺得罪惡感揮之不去。
捱到下班時間,她渾渾噩噩地打了卡,走出辦公大樓,恍神搭上捷運。望著車窗映照出的自己,臉色比早上更糟了。
對了……對了,或許曾淺日早就弄好回家了也說不定,讓她一個人像個傻瓜似地想東想西,滿懷抱歉與愧疚,這就是他的目的。一且說服自己事情就是這樣沒錯,她就像逃避什么似的把這件事情丟在腦后。
總算可以想些別的事?紤]到今天的晚餐,她打手機確認弟弟不會回家,在掏包包的時候,忽然發現自己的鑰匙不見了?隙ㄊ堑粼诠荆驗樗徽於夹纳癫粚幍。
既然弟弟不在,她沒有鑰匙就無法進家門,只好匆匆忙忙在下一站出了車廂,再到對面搭反方向的列車回公司。
一個來回浪費掉近三十分鐘,她拿出識別證,向大樓警衛打聲招呼,便坐電梯上樓了。
將卡片按上門口機器,嗶的一聲,辦公室的門鎖打開來。
她本來以為沒人的,因為大家都下班回家了。所以,當看到昏暗的辦.公室,僅有最后一排、自己座位那個區域的日光燈是亮著的時候,夏臨君著實怔愣了好一會兒。
推開門緩慢地走過去,只見曾淺日戴著平常沒有戴的眼鏡,坐在他的位子上。
桌面上多了臺筆記型電腦,堆積如山的報表紙塞滿其它空位,上頭密密麻麻的都是手寫的痕跡。曾淺日原本低頭專注地在凌亂的紙堆里,在發現有人之后抬起臉,看到是她,皺眉道:
“你怎么還沒回家?”
這句話應該是她要問的才對。他怎么會在辦公室?這樣又是在做什么?
“我忘記拿鑰匙了……”莫非,這些是明天要用的會議資料?可是,他不是說有備份嗎?應該只要動動手指把檔案叫出來就可以了,為什么他卻卷起襯衫袖子坐在這里加班?她忍不住道:“主任才是。你在這里做什么?”
他拉松領帶,轉著手里的筆,道:
“你問我在這里做什么?你把我的電腦弄壞了,所以我要重新整理明天要用的文件!彼荒槨斑@還需要問嗎”的表情。
“你、你不是說有備份嗎?”夏臨君瞠著眼睛問!拔颐髅饔H耳聽到的!
“最后的部分,組員才拿給我過目,原本今天會完成,所以沒有來得及備份到,這種事我必須得跟你報告嗎?”他通在筆記型電腦里鍵入數字,然后又在紙上寫著一些她看不懂的東西。
“可是,那個……那不是很快就可以弄好的嗎?”她不明白地問。
“遺失的資料是最后總結的部分,我用不慣其他人的電腦……”他停頓住,拿筆的手推了下眼鏡,睇著她道:“你根本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所以就算我告訴你,你也聽不懂。”
“我……”她的確是不懂,但她至少知道這個錯誤是她造成的!坝惺裁础铱梢詭兔Φ膯?”畢竟是自己的過失,理應由她來補救,這點道理她還懂得。
“沒有!痹鴾\日像是連想都沒想就回答。他盯著筆記型電腦的螢幕!澳隳懿荒軇e和我講話?我沒空和你聊天!
沒想到自己準備負責任的態度居然被他這樣糟蹋,她生氣道:
“我就是要幫你!”
他似乎蹙了下眉,道:
“是嗎?為什么?”
“你說為什么……因為、因為這是我害的……”她說著,惱火的氣焰消失了。
“你覺得愧疚或罪惡什么的都和我無關。”手指敲打著鍵盤,他道:“如果你真的覺得自己錯了,一開始就應該把工作做好,而不是過后才站在這里懺悔。所以,你回去吧。”
她、她是真心想幫忙的——真的!夏臨君道:
“可是我……”
“回去!彼俅蚊睿瑢⒁巫油笸,側身在她的桌面上找到她遺落的鑰匙,然后遞到她面前!拔覄傄舱f過,我現在做的工作不是你能插手的。你那最低限度的工作能力,是身為你主管的我所必須概括承擔的。老實說你在這里只會妨礙我而已,我覺得很煩,你離開就是最大的幫忙。”
他翻弄著桌面上擺放的資料,連正眼看她都沒有。
夏臨君握緊了拳頭站在原地。他的話絲毫不留情面,但她卻是半句也無法反駁。
即使再不愿意承認,她的確是不會他正在進行的工作,也不可能再要他多費時間教會她。
她遲遲沒有動作,曾淺日拿著她的鑰匙,朝她比了一下。道:
“快走!
看見他那種真的覺得她很礙眼的態度,她這次沒有猶豫,從他手中一把抓下自己的鑰匙,頭也不回地離開辦公室。
鞋跟在空蕩的走廊快速地敲響著,她的腳步異常急促。
為什么自己要被數落到這種地步?為什么自己什么事也做不成?為什么會這般無力和悔恨呢?
雖然早上的時候她還在想著能看到他受挫就好了,但當事情真的在眼前發生了,而那還是因為自己的緣故,她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急急奔出辦公室大樓,夏臨君忍不住哭了。
為什么偏偏又在這個學長面前失敗?!
。
結果,夏臨君幾乎一夜未眠。
曾淺日的言語和表情一再地在她腦海里出現;只要一想到,她就悔恨不甘心到幾欲落淚,只能死抱著棉被,把頭埋在枕頭里,沮喪糟糕的情緒讓她輾轉難眠。
由于失眠,她天還沒亮就已經坐在客廳里;雖然是九點上班,但她出門的時間甚至不到七點。
她也不曉得自己這么早到公司要做什么,只是……她也無法就那樣待在家里。
好像距昨夜離開并沒有多久,自己又站在辦公室的玻璃門前。頂著一雙紅腫的熊貓眼,她打開門。
走到自己的座位,她望著旁邊曾淺日的位子,桌面上還相當凌亂,不過他人不在。應該是回家了吧?不知道……他有沒有把資料搶救回來?
感覺精神嚴重委靡不振,嘆息著拿起杯子走到茶水間,才踏進門口而已,她便嚇了一大跳。他們公司的茶水間相當寬敞且人性化,不僅僅只是給人泡茶或沖咖啡而已,就像那種美式影集般,具備桌椅還有電視,可以充當休息室使用。
靠墻的地方還有一組充滿設計感的長沙發,而現在,那沙發上面就平躺著一個人。
曾淺日還是昨晚那件白襯衫,外套披掛在椅背處,領帶已經被取下塞進上衣的口袋里,他的眼鏡仍戴在臉上,胸前卻抱著文件夾,就用這樣毫無防備的姿勢睡著了。
“主……”夏臨君原本是要喊他的,不知道為何,又把聲音收了回去。她悄悄走近他身邊,只見旁邊的長桌上散布著許多文件。
難道他沒有回家,在公司熬了一夜?
心底的愧疚感又升起,她捧著杯子動也不動地站著,窗口忽然吹進一陣風,眼見桌緣有張紙就要掉落,她伸手去接,卻聽見沙發上的曾淺日低吟了一聲:
“嗯……”他從睡夢中張開眼睛,剛好和她四目相對。
她霎時僵住動作。他的臉色非常非常的難看,她想,也許是她又讓他不高興了吧。
“主任。”被他陰沉地啾住,一時之間,她只能擠出這兩個字。
“你在做什……”他的眉頭皺得好深,半晌,他眨了下眼,低頭看向自己的腕表。“我睡著了?已經是早上?糟了!”他迅速地從沙發上起身,卻又似乎暈眩還是怎地,扶了下桌子才站穩。
夏臨君見他按住額頭,又一臉超級不高興的模樣,不禁下意識地心驚膽跳起來。
他等了一會兒才放手,然后她看著他飛快地將桌面上的所有紙張收攏,接著,全部丟給她。
“把這些照頁數順序整理好,我十點開會的時候要。”說完就要走人。
“嗄?”因為實在太突然,她沒有立刻接下,而是睜大眼睛望著他。
他原本越過她要走了,見狀,回頭兇巴巴地道:
“怎么?難道你要告訴我你不會排頁數?”
她回過神,急忙道:
“不是的!沒有!我只是——”今天,她是抱著會被開除、或準備自己提出離職的覺悟來公司的。
“不是就快點。我要回家換衣服洗澡,沒時間跟你磨蹭!彼荒蜔┑剌p甩文件,示意她接過。
夏臨君只能接下那些資料,他立刻往外走去。
“回來的時候我要看到東西整理好放在我桌上。”
留下這句話,他旋即不見人影。
她半句話都來不及講,只能瞪著他的背影。